明天就是母亲节了。
提起“母亲”，你会想到哪些词？无私、伟大、奉献……估计诸如此类的词语会瞬间涌入脑海。
的确，世间每位合格的母亲几乎都拥有这三个品质，但此刻请换一个角度：
当我们构想自己的人生时，我们会把这三个词设为人生目标吗?你会不会突然觉得，这个要求太高了，甚至，太辛苦了吧。
我们来看看这样一位母亲：
去年底，美国最高法院九位大法官之一鲁斯·巴德·金斯伯格去世，她的离去在互联网世界几乎刷屏，美国各个阶层的人以各种方式悼念她。
鲁斯·巴德·金斯伯格（来源于网络）
作为上世纪七十年代女性主义运动法律变革计划的制定人，史无前例的流行文化符号，金斯伯格毕其一生推进性别平等。正是因为她的努力，美国女性才获得今天的社会地位，而与此同时，她也是一位被丈夫和孩子深爱了一生的妻子和母亲。
金斯伯格是如何获得家人、社会甚至整个世界对她的尊重？她传记中的一句话或许可做答案参考：“不要让他们拖你的后腿，伸手去够星空。”
在无数个母亲节里，我们常见这样一类表达：列举母亲在家庭中付出的各种辛劳，然后肯定这些无私、伟大、奉献的精神，最后，向妈妈表达感谢，有的还会落实行动：给妈妈买个礼物……
毫无疑问，母爱值得赞颂，但问题是，当我们为母亲们的无条件付出、不计回报这些词感动时，我们是否在默认、接受、赞同，甚至强化她们为家人所做出的牺牲和奉献呢？
这个母亲节，我们不想“歌颂”母亲，我们希望她们不必再为他人牺牲奉献，而能伸手去够自己的星空。
在中国千千万万平凡普通、为家庭辛苦劳作的母亲中，我们选了三个母亲的故事，希望她们的经历，可以鼓舞更多母亲有伸手够星空的勇气与行动。
1. 莫艳翠：站起来的人生不一样
“有一次，我到合作社一个姐妹家给她送报酬，她老公过来伸手拿钱，我说‘这是她辛辛苦苦编出来的钱，为什么要给你呢？’她老公当时不太高兴，但还是接受了。现在我们合作社这些姐妹们挣的钱都自己管，在家里的地位跟以前不一样了。”莫艳翠说。
43岁的莫艳翠现在是贵州省从江县加榜乡竹编工艺专业合作社社长，带着30多名妇女一起创业，可就在几年前，她还是个要依靠丈夫生活的普通农村妇女。
莫艳翠在编织
加榜乡尧贵村人莫艳翠当过代课教师、开过小卖部、做过食堂工友、外出打过工。2014年，刚生过一场大病的莫艳翠听说乡里组织了一个竹编培训班，身体还没恢复的她马上报名。此前外出打工的经历让莫艳翠最感慨的就是“自己的知识太贫乏了，什么都不懂。”
在培训班里，刚开始的时候，莫艳翠被老师批评最多，但她没气馁，课上勤学课后多练，一个月培训结束时，她的竹编质量被评为全班最好。
培训班结束后，莫艳翠全力投入到竹编中去，“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都在编，一天编十来个小时，开始时因为挣不到钱还耽误做家务，老公不高兴。”
因为相似的压力，培训班的其他姐妹纷纷放弃了。
莫艳翠一直坚持，小半年后，她的竹编终于在附近的加榜梯田景区有了销路。
适逢丈夫调到县城学校工作，莫艳翠也搬到县里，但她心里一直惦记着村里的姐妹们：“以前我们这边的农村妇女即使在县上打工，工资也都是老公去领，自己挣的钱自己拿不到，靠着别人的日子没地位，即使是自己老公也会看不起你。我总想到这些，希望大家都能站起来。”
莫艳翠回乡跟大家商量一起办个合作社，“你们在家编，我在城里弄个店面卖。”姐妹们纷纷赞同，莫艳翠牵头办手续。
一个农村妇女想成立合作社谈何容易？莫艳翠边问边办，自费往返奔走于县城和乡镇之间，十数次找地税、国税、信用社等单位办理相关手续……跑了8个多月，合作社终于办成了，可就在她兴奋地回乡向姐妹们报喜时，却遇到兜头冷水：合作社的社长、法人代表去外地打工了，其他姐妹也觉得没信心纷纷退出，最终，只剩一个姐妹愿意跟她继续干。
打击不止一个。
之前为了给莫艳翠治病，家里花光了所有积蓄，好容易攒下复查的钱，莫艳翠办合作社时又都搭了进去，要复查时丈夫才发现钱没了。
“他当时气得说不出话，半天说了一句‘你再这样的话咱们只能分开，你这是拿命折腾。’”
丈夫“坚决反对”，姐妹们纷纷离去，让莫艳翠倍受打击，但她知道，如果此刻放弃，那之前的所有努力就都白付出了。改变现状才是唯一出路。
为了增加产品竞争力，同时帮助姐妹们重建信心，莫艳翠自费学习新的竹编技法，然后找到乡里申请办培训班，免费教给同乡姐妹。
莫艳翠的合作社摆满了编织产品
“每次培训完，我就鼓励她们加入合作社，竹编成本低，她们有空做就行，我帮大家卖，一来二去，姐妹们又回来了。”
乡里对莫艳翠也非常支持，在景区提供产品售卖点，为工作坊提供免费场地。渐渐的，姐妹们的竹编有了销路，虽然不多，但大家看到了希望，有两个男村民也加入了合作社。
莫艳翠对当地妇女有了越来越多的影响。
村里一个姐妹长年遭遇丈夫家庭暴力，找到莫艳翠求助，莫艳翠先找这个丈夫告诉他不能打老婆，同时跟这个姐妹说：“下次他再打你，你马上报警，法律、警察都会帮你。”
不久，这个男人再次动手，妻子马上报警，派出所迅速出警制止，这个男人从此再没打老婆。
看到妻子的辛劳和对他人的影响，丈夫慢慢从反对变成支持。
“现在他一有时间就会帮我一起编，编的种类比我还多，成我师父了。”莫艳翠笑。
在外地工作的儿子也打来电话：“你如果忙不过来，我回来帮你。”
去年受疫情影响，姐妹们的竹篇销路下滑，莫艳翠心里特别着急，刚好这时友成基金会“香橙妈妈大学”项目来到加榜乡，莫艳翠果断报名参加学习。
“香橙妈妈大学”项目是友成企业家扶贫基金会一个针对乡村女性的公益项目，通过电商和一系列课程培训，帮助乡村女性就业和创业，最终实现自我赋能。
在培训中，莫艳翠掌握了电商直播，培训结束后，她一如往常把学来的知识又传授给同村姐妹，现在大家都在尝试做直播，每个人都在寻找着新的机遇。
莫艳翠（左）在“香橙妈妈大学”进行直播练习
“经济独立后，她们在家不受气了，说话也受人重视了，自己站起来，日子就不一样了。”莫艳翠的愿望正在实现。
2. 汪小燕：曾“自我放弃”的村副支书
出生在甘肃省临洮县偏僻乡村的汪小燕是家里的第五个女儿，传统重男轻女的思想，加上家庭经济不好，高中毕业后，汪小燕留在村里结婚生子。
二女儿出生前后，汪小燕的父母相继病倒，汪小燕每天一边伺候瘫痪的妈妈和自理能力有限的爸爸，一边照顾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儿和上小学的儿子，每天天不亮起床，一直劳作到深夜。
“甘肃的冬天特别冷，这里的人都在炕上取暖过冬，但那几年的冬天，从早到晚我都没坐过热炕，一双手天天泡在冰冷的水里洗洗涮涮。”
丈夫跟汪小燕感情很好，但因为要挣钱养活一家人，家事只能汪小燕自己扛着。
因为是村里为数不多受过教育的妇女，2017年，汪小燕被选为村妇联主席。
汪小燕在村里走访
汪小燕很珍惜这个机会，尽最大努力开展工作，但由于家庭负担太重，经常分身乏术，力不从心。
儿子小学毕业后到县城读初中，因无暇关注，不久就“学坏了”。
班主任几乎每天给汪小燕打电话，“控诉”孩子打架不写作业。汪小燕每次接完电话就劈头盖脸责骂儿子，结果儿子更加叛逆，一切进入恶性循环。
父母病后七年间相继离世。
“那段时间特别绝望，感觉工作没搞好，老人没照顾好，孩子没教育好，觉得自己干什么都不行。”
自觉“什么都不行”的汪小燕准备辞去村妇联主席的工作。
就在这时，县妇联发了友成基金会“乡村女性赋能计划”培训招生的通知，汪小燕不懂这个计划要学什么，但“女性赋能”四个字让她充满了好奇，她报了名。
培训的第一节课就是“女性领导力”。
“随着女性教育水平的提升，越来越多的行业需要我们女性独特的视角和特质，我们要勇敢站出来。战胜内心恐惧和不自信，满怀热情地追求自己的人生目标。”授课老师郑瑶在课堂上说。
汪小燕惊醒：我真的“什么都不行”吗？
做村妇联主席的这几年，由于村党支书年纪大，许多工作实际都是汪小燕在做。但即使这样，汪小燕仍然认为自己“不行”。
“大家都习惯性认为女人干工作就是干不好，没有男人强。我们村上从来没有女人当过村干部，哪怕男的水平不行，也不选女的。”汪小燕回忆。
课后汪小燕找到郑瑶老师，说了自己的经历和辞职的想法，郑老师说：“千万别放弃，你一定能干好自己的业。”老师的话给汪小燕注入巨大的信心，她开始积极调整状态。
培训结束后，汪小燕被选为学员代表发言。
发言前一晚，汪小燕紧张得几乎没睡，第二天上台前，郑瑶一直鼓励她：别怕，你一定可以！
走上台后，看着台下的一双双关切的眼睛，汪小燕突然不紧张了，“我讲了自己的经历，说想把学到的这些知识带到村上，带领妇女们脱贫致富。”
汪小燕在活动中发言
汪小燕充满真情实感的演讲获得了热烈鼓掌。
“我都走下台了，大家还都扭头看我，郑老师说‘你说得太好了，我们都难以想象。’”汪小燕说。
演讲后，县妇联主席专门找她交流，听到她想辞职后说：“你可千万别辞职，不然就浪费（人才）了。”那之后，县妇联主席经常来汪小燕任职的村里检查工作，进一步肯定了她的工作能力。
2020年底，村民投票选出汪小燕担任村副支书
2020年底，县领导推荐汪小燕竞聘村支书。42人投票，汪小燕得了38票，远远领先第二名，考虑到自己工作经验不足，汪小燕主动要求先从副支书做起。
曾认为自己什么都不行的汪小燕，成了村里第一个女性村领导。
除了事业，培训还给汪小燕带来了另一个巨大收获。
亲子教育课上老师说：你想让孩子成为什么样的人，你自己先要成为那样的人。
汪小燕想起以前每次让儿子学习时，自己都会在边上玩手机。上过培训课后，汪小燕再叫儿子学习时，自己会在一旁看书，儿子看到后，就开始默默的学习了。
汪小燕也不再责骂儿子，转而耐心讲道理。
又一次被老师找到学校后，汪小燕跟儿子说：“你知道吗，你们学校看大门的人以前是我的老师，每次因为你不听话去学校，妈妈都觉得很没面子，妈妈很为难。”
让汪小燕没想到的时，儿子这次听完居然说：“妈妈我错了，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，再也不让老师找你了。”
从那以后，汪小燕再也没被老师请到学校，儿子跟妈妈渐渐无话不说，最终顺利考入高中。
今年汪小燕报名国家开放大学的行政专业，她跟儿子约定：自己好好学习顺利毕业，儿子努力学习考入大学。
汪小燕自信的展示村里妇女制作的剪纸作品
“前几天村里问我怎么越来越好看了，我也没用啥化妆品啊，应该是生活越来越充实的原因吧。”汪小燕说。
3. 杨继英：不想“听话”因为不想退场
在贵州省雷山县，杨继英是人们眼中的女强人：经商多年，有600多亩茶叶基地，有加工厂房；加上开朗外向，心直口快，在很多人还不知直播为何物之时，51岁的她已经稳稳地开了直播卖起自产茶叶了。
杨继英在茶山上采茶
可风光背后，并非一路坦途。
杨继英出生在贵州一个偏僻的小山村，父母一直靠采茶卖茶为生，小时候，父母会用煮完饭后锅的余温炒茶叶，闻着茶香长大的杨继英对茶叶有着天然的热爱。
参加工作后，杨继英曾在雷山县职业技术学校任教，那时她就带着学生研究种茶。
“雷山地理条件独特，山高路陡、气候冷、光照不足，这样的环境不适合种水果，因为甜度不够，我们也试验过种杨梅，结果梅雨季一来，杨梅在树上就发霉了。但这个环境适合种茶，我们这里水质软，土质好，植物生长旺盛，加上高海拔气温低，茶树生长缓慢，茶氨酸含量高，茶氨酸生津润甜，所以雷山的茶叶特有一种茶香和甘甜口感。”
成长中的情感记忆加上科学试验，让杨继英对雷山茶叶品质有了充足的自信。
2004年，杨继英丈夫跟几个朋友一起办茶叶公司，找了100亩荒地种起茶树，公司虽然是丈夫起意办的，但大小事宜，主要是杨继英操持。
公司刚成立的几年很艰难，由于雷山茶叶没有知名度，本地购买力又极有限，公司一度没什么收益，2008年，合伙的朋友纷纷撤出，杨继英的丈夫也想放弃，但杨继英坚持：我们的茶叶质量好，现在要做的是找销路，而不是放弃。
丈夫意兴阑珊，杨继英自己四处推广，随后几年公司渐渐有了起色。
2012年，杨继英决定建新厂房，夫妻矛盾再次激化，丈夫觉得建个砖木结构的厂房就行，杨继英不同意，“做事不能只看眼前利益，砖木结构投入是少，但冬冷夏热，过几年就烂掉了，工人在里面工作也不安全，倒了怎么办？钢结构虽然造价高，但冬暖夏凉，环境安全又能让茶叶品质得到保证。”杨继英坚持建高质量的钢架结构。
为扩大生产规模，杨继英先后贷款600多万元。
在最需要夫妻携手奋斗共克时艰之际，丈夫不愿忍受妻子的坚持，将一摊子事全压到杨继英肩头，两人最终离婚。
“他最不能接受的不是我选择做什么，而是我不听话，他认为女人就应该听男人的话，但我偏不听。”多年过去，别人眼中成功坚强的杨继英想起旧事仍忍不住哽咽。
深夜杨继英在茶厂里晾晒茶青
离婚后，一个人背着600多万元的贷款，杨继英独自带着女儿咬牙往前走。
看茶厂、盯流程、跑销售、打理门店，杨继英走着自己坚持的道路。
杨继英和女儿一起计算当天的收支
每年清明前后，是杨继英最忙的时候，没事儿就扎在基地，看茶叶长势，采摘的情况，草除得干不干净……山高路陡，来回一趟要几个小时，年过五旬的杨继英毫不松懈。
多年来，杨继英坚持人工采茶、人工炒茶，虽然雇人成本比机采、机炒要贵许多，但娇嫩的茶叶只有经过人工小心的采摘，经过人手掌握火候的细腻翻炒才能保留精髓，获得最佳口感。
一方面保证茶叶品质，一方面找销路，参加茶博会、开微店、开网店，杨继英把一切可行的渠道都用上。
2019年，友成“香橙妈妈大学”乡村女性赋能项目来到雷山县，杨继英报名参加，成为培训班里年纪最大的学员。
杨继英在“香橙妈妈大学”培训班
因为茶叶公司事情多，杨继英主要靠晚上和课后补习，不断跟老师和同学请教，培训班结束后，杨继英第一个学以致用，几乎每天都在线上直播卖货。
为了吸引网友，杨继英直播时会穿上苗族的民族服饰，边卖茶边介绍雷山的自然风光、当地民俗，网友看她穿着少数民族服装问她能不能唱首歌，她就爽快地唱一首。
杨继英在茶山上直播
“我做直播还有一个想法，就是让网友看我做茶的过程，自己的茶场，自己种、自己加工，这是货真价实的好茶。我卖茶不仅要让人们喝上好茶，而且能懂什么是好茶。”
杨继英的行动力成了培训班姐妹们的榜样，大家都通过她为自己打气。
去年疫情，茶叶销路下滑，公司收入仅够付贷款利息和人工工资，但今年收茶时杨继英仍然坚持多收些。
“只有多备货，订单多了才供应得上，如果有人下单我们供应不上，品牌形象就毁了。”
因为茶叶质量好，杨继英六七成客户都是回头客。
说起收获，杨继英坦言“最高兴的事当然是有人下单买我的茶叶喽！但有些客户处得跟家人一样，每年都等我的新茶，想起这种感情，我更开心！”
杨继英笑着说。
纽约时报作者Karen Rinaldi在《谁说母亲意味着牺牲》一文中写到：
“通过将做母亲重建为一种特权，我们把力量重新还给母亲，赋予她力量，赞美她的自主权，而不是赞美她的牺牲。通过承认我们的母亲角色，以及拒绝被授予“牺牲者”这一虚假荣誉，我们更多是在为所有女性赋予力量。”
是的，为女性赋予力量。
太多女性在进入母亲这个角色后，会渐次从其他人生场景中“退场”，或主动或被动放弃她们曾有的理想和人生憧憬。我们在记录这三个母亲故事的时候，力图淡化她们的“母亲”身份，而去展示她们在“母亲”这个身份之外的生命和生活，我们希望可以鼓励、帮助更多的母亲们找回自己的愿望和梦想，实现自我价值。
愿天下的母亲们，都可以先成为更好的自己，然后才是一位“母亲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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